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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:麥農|圖:麥農

被聖嚴法師甚深囑咐的人:專訪《聖嚴法師年譜》編者林其賢教授


2004年台灣法鼓山開山祖師聖嚴長老立下遺囑,咐囑林其賢教授及郭惠芯女士(右)為他編修身後年譜。

二十多年前,林其賢教授用了十年時間編撰《聖嚴法師七十年譜》。據說,聖嚴長老與常住法師談及此書時,他的評價是──林其賢比我還了解我自己。

2004年,聖嚴長老首次立下遺囑,咐囑林教授夫婦(郭惠芯女士)為他編修身後年譜。五年後長老修改部分的遺言,但編纂年譜的人選並沒改動。2009年林教授完成博士論文時,驚逢長老捨報,他旋即著手編寫《年譜》,並以鍥而不捨的精神與毅力,歷時七年的時間,從長老幾千萬字的著作中,爬梳出一百萬字,編輯了《聖嚴法師年譜1930-2009》。《年譜》全書四冊,共2,586頁,展示了法師一生的行儀。教授投注了近二十年於《七十年譜》與《年譜》兩書。人生匆匆不過百年,二十年並不是短的時光。為何他會作出這種選擇呢?

編纂年譜的因緣

林其賢教授編撰聖嚴長老年譜的因緣,可能要回溯到八十年代末。「我的碩士論文是研究李卓吾,那時訓練的就是寫年譜。」在具備了這種學術能力後,90年代初他主動接洽聖嚴長老,希望為他編篡年譜。「我主動找師父,徵求他的授權,因為在編寫的過程中,如果獲得師父的授權,會方便我取得師父的一手資料,譬如說筆記、口述資料或會議記錄等等。」

不帶個人主觀的褒貶而以如實的態度呈現聖嚴長老,是林其賢教授編輯《年譜》的態度。

至於以年譜的規格來呈現,是因為「年譜是研究的最底層基礎,它猶如建築物的地基。就地基本身而言,它並沒預設必須蓋哪些特定的建築物。同樣的,《年譜》是以史料為基礎,作為客觀史實,提供任何想研究師父的人作史料參考;而我們可以透過這些客觀史料,去研究師父的學行、思想與生活,譬如他的如來藏思想、禪修體系、組織發展等等,都可以在《年譜》中找到。」

編輯年譜不像是在書寫傳記或評論,作者不能帶某種企圖性亦毋須賦予個人的評論。編寫年譜,編者只需呈現客觀的史實。然而,如實地呈現並不表示不經揀選的史料堆砌,它必須扣緊譜主的思想主軸。林教授表示:「要做到這點,我們必須先如實地了解師父每個階段的學術、思想主旨以及他所重視的部分,如果能把這些都列出來的話,我們便可以看到他思想上的轉移。」林其賢教授藉著這樣的思想模型,在2000年完成了《聖嚴法師七十年譜》。

聖嚴長老讀完《七十年譜》後「深受感動」,在序言中他盛讚林教授:「既有耐心,也極細心,蒐羅到了這麼豐富的資料。許多東西,連我自己也有意無意地早就遺忘了的,卻都在這部《年譜》中現了原形。」他並且對《年譜》作出如斯的評價:「以客觀的態度,完全依據原始資料,以編年次第,逐條逐項地向讀者們把我赤裸裸地作了忠實的介紹。作者沒有給我歌功頌德,也沒有對我批判撻伐,他盡量是用我自己來表達我自己。……因此可說,這部《年譜》中的譜主,是未經他人來雕鑿、化妝過的我這個人。」

《年譜》是怎樣形成的

不帶個人主觀的褒貶而以如實的態度呈現譜主,是林教授編輯《年譜》的態度。他認為,在如實的歷史了解中,建立對長老學行歷程的認識是重要的。「如果把師父的思想與實踐,視為是他所遺留的法身舍利,則我們對這『遺產』的繼承,必先有『如實的了解』,才能有『批判的了解』或者『創造的了解』。」換言之,人的思維抑或信念系統,都須奠基於客觀的事實,所以不管是長老的支持者或反對者,都應當先對長老的思想及見地有「如實的了解」。教授的這種編纂態度,正是長老將身後《年譜》交給他們夫婦二人完成的原因。

《年譜》的編修工程殊不輕鬆。林教授需反覆閱讀長老的所有文章,然後思考、抉擇、取捨文章的重點,把它們濃縮起來,再以「年譜」的方式呈現。要將這些資料以「年譜」的形式串聯起來,還必須找齊長老那個年代的各種佛教文獻期刊,經過排比、校勘原典中的時間錯誤以及標示文獻的出處,以方便日後的學者參考。

此外,《年譜》的校對的工作亦不輕鬆。「交稿後,我們花了一年多的時間校對。校對人選都是對師父的行儀相當熟悉的,譬如法鼓文化的負責人果賢法師、聖嚴法師隨行記者胡麗桂、以及法鼓雜誌的多位編輯,有時我也請惠芯幫忙看,而我每次都是最後一個做校對的,所以我能看到前面幾個編輯的校對痕跡。他們除了文字校勘外,還重新複查以及訂正《年譜》所引用的內容、資料。如果他們有意見的話,會在上面做記號,提醒我這地方需要注意及考量,譬如說師父講話的重心。

林其賢教授的「業務內工作」會那麼順利,背後少不得一位願意默默為他護持的人,郭惠芯老師。

「遇到這種情況,我會複讀師父的相關著作,並思惟他們提出的疑問。由於師父大部分講的東西,我都沒在場;他們是透過現場的語境來理解師父的話,而我是經由紙本的記錄,所以理解上可能會有所差異。雖然我都沒在場參與,但不見得是壞事,因為我讀完師父的所有文章,能從師父的整個脈胳來理解的。也就是說,我是由全體來決定局部的,所以差異應該不會太大。雖然他們都尊重我的意見,但也不是我說了就算的,所以我們會經過再三的斟酌才作最後的決定。」

編纂、校勘的工作是如斯的繁瑣和費心,所以《七十年譜》和《年譜》兩書,林教授投注了將近二十年的時光與心力。「這二十年來我幾乎都一樣,每天固定寫兩個鐘頭,當然大部分時間都超過的。無論是在家裏或學校的研究室,反正一有空我就坐在電腦前處理。我把它當作是『定課』,而且我本來在學校教書,做研究是我的『業務內工作』。」林教授微笑著說。

二十年並非短時間。林教授的「業務內工作」會那麼順利,背後少不得一位願意默默為他護持的人。「我大部分工作的時候,是沒日沒夜的,連吃飯、睡覺我大概都忘了。惠芯她就像是鬧鐘一樣,只提醒吃飯、睡覺,只管我的作息正常。如果要外出參加社區大學的活動,她會先把飯煮好,然後到時候再打電話來提醒我吃飯。她從不干涉我的生活,也沒抱怨過我沒帶她去旅行。」他們的生活雖是平淡,但不乏幸福的感覺,夫妻間鶼鰈情深不言而喻。

編者的如實,譜主的虛懷

編寫《年譜》時,林教授既不是站在信徒的立場,也不完全是從學者的角度或抱持批判者的觀點,而是以純客觀的態度如實地介紹譜主。然而,在他依據的原始資料中,有些資料對長老來講是「有點難堪的」。

《聖嚴法師年譜》付梓前的校勘會議

據林教授說,長老在早年的一篇文章裏,認為「比丘不要剃度比丘尼,比丘尼應該由比丘尼長老剃度。」[1]教授停了一下,再徐徐說道:「純粹從法理上來講『應該要這樣』,不過到了要發展法鼓山時,台灣的社會因素改變,出現大量的大專女青年出家,師父也接引了不少女眾。看他後來做的和聽他前面說的,是矛盾的。不過,師父卻願意面對這個歷史事實。

「在同輩的出家人中,師父傾向於學問僧的性格,但是他仍然是一個修行者而不是一個學者,所以並不會對思想上的不一致有較仔細的說明。他是非常漢傳佛教修行人的性格,重視包容、圓融,就是要因應社會的需求與變動,作不同的調整。」從另一個角度去看,長老願意面對這個「歷史的難堪」,所體現的正是一種教育──「認知因緣不是人力就能決定」。「許多歷史因緣,不是一個人可以完全決定的,它需要配合社會條件及機緣。假如條件不成熟,機緣不相配,即使再有理想也是沒有辦法的。」

事實上,是否需要配合社會因緣,或者要配合到甚麼程度,向來是佛教裏的待決問題。林教授指出,早期佛教分裂成部派佛教都是源於「以戒律為主」和「以度眾為先」的爭辯。「如果是度眾的話,會比較考慮因緣的層面;如果是以戒律為主的話,就是要不動了。百丈立清規為漢傳佛教的延續與弘傳立下重大基礎,但當時是被一些大德視為異端的。明顯地,師父年青時重在戒律的部分,後來是較偏重度眾的部分。站在時勢來說,要普及佛法,讓更多的人受益,非得成立組織不可,因為個人的力量是薄弱的。」

從《年譜》中學習

林教授在《年譜》中如實呈現長老,那麼這位未經「雕鑿」及「化妝」的又是怎樣的一個人呢?從年譜中,我們可以得知,長老一生既沒有神奇的事跡,也沒有預知時至、坐脫立化。他走的時候也躺在病床上,病痛的時候也需要打麻醉藥。「師父顯示出來的,就是一個平凡僧。不過,他一輩子的特徵就是:奮發向上,突破當時社會上各種對他的限制,也突破他自己對自己的限制,不斷地突破,不斷地上進。

郭惠芯老師攝於中文大學新亞書院

「法師早年輟學,學歷有限,竟又留學日本並榮取博士學位。他開辦定期及密集的禪修班、創辦佛研所、成立法鼓山;他適時地扮演各種承上啟下的角色,隨著時節因緣的轉變,從一個內向、不善交際的讀書人到通達人情,無論是跟企業的或政治界的人來往,他說的法都是老少咸宜。」

林教授相信,長老的練達處理能力跟他的禪修體驗和深入經藏有關。而長老的禪修開示亦影響著他,「在閱讀的文章時,我受益最大的是師父的禪修開示。」教授用「圖釘上的釘」來隱喻禪修。他說:「在禪堂裏用功就好像圖釘上的釘一樣。如果圖釘只有釘而沒有平板的部分,那麼我們是不可能壓它下去的。在漢傳佛教中『平板部分』就是天台、華嚴思想,缺乏對這些思想的了解,就好像沒有平板的圖釘,我們是無法參禪的。」換句話說,我們不能只從禪修談禪修,而罔顧禪修背後的思想理論。林教授以現代人提倡生活禪來作例子,他說:「其實生活禪是最高階的,它希望我們能生活佛法化,佛法生活化。不過這必須經過訓練才可能做到的,所以它不是初入門的方法。當然為了普及,我們可以作一些方便接引,讓大家先試試口味,不過這畢竟只是是『前菜』。」此「前菜」作為接引的方便,是不能與真正的禪修「主菜」互相混淆的。

*原文刊載於《佛門網》2017-07-03,https://goo.gl/exdw1P

 

(1)參考 聖嚴法師(1992):〈比丘可以度尼嗎?〉《律制生活》,頁96-99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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